番外篇:生别离,意长辞(2/2)
“先生,今日这园子我还没……”
“走!我叫你走!!!”
锦春害怕了,捂着脸跑了出去。
这一吼几乎耗尽了小黑所有的力气,他无助地跪坐在地上,手中死死握着画卷,看着画中白猫,没了踪影。
“哈——哈————”
“没事的,没事的阿辞,画会恢复原样的,他们都会好好的。”
小黑手指微动,画卷上的污浊墨迹慢慢被抽离,画卷再次恢复原本的模样,画中白猫再次出现了。
他笑了,笑声里满是痴恋与缱绻,是那么柔,那么美好。
好似一切都能回到过去,好似他们都会回来……
————
——
之后的几日,锦春都没有再来。
小黑也不理,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无休无止地作画。
他画银丝垂肩头,青衣挽云袖;他画身如月下松,眉似垂烟柳。
他又说,他的瞳中映着自己的身影,碧波轻漾,搅乱了一池春水。
待锦春再次来到这间小院的时候,兰花已经谢了,虽剩下一院青绿,也总觉荒凉。
“你的东西还在那里,拿回去。”
小黑并未抬眼,满腹心思全部扑在了画上。
锦春咬了下唇,硬着头皮走过去拿起了石凳上布了些灰尘的食盒,心中竟生出些许不甘来。
她想知道,究竟是怎样的猫,让先生,念念不忘,终生不娶?
可抬眼时,她却愣住了。
只见石桌上,地上,四处都是被撕烂的画卷,而那画上,全是清一色的墨线轻勾,青色淡染,最后,无一不被撕成两半。
而锦春看见,先生正执笔细细描摹,又拿起笔轻轻地为画中猫点上青色的瞳,后又提笔,写下一句诗:
“辞别再无相见日,终是一人度春秋。”
锦春看呆了,画中的猫,那种如玉般温润儒雅的气质,谪仙般不染凡尘的容貌,让锦春觉得惭愧。
他真的好美,美的不真实,锦春想,他一定是一只很温柔很温柔的猫吧!
同样,也是一只非常狠心的猫。
因为,他不要先生了。
“他美吗?”
许是很久没有喝水了,小黑声音极为低沉暗哑。可那柔软的态度却让锦春觉得,像在梦里一般。
先生怎么会如此温柔呢?
为了一只猫……
锦春心中好难过,真的好难过。
她自诩年轻漂亮,又很有耐心能持家,幻想着有一天先生也能对她动心。
可是她错了,自己永远也无法和画中猫相比。
或许是因为,他,已经死了吧?
“先生,画中的猫……是谁呀?”
锦春声音颤抖又哽咽,还暗藏着些许希冀。
小黑放下笔,指尖轻轻抚过画中猫的脸,俯身,轻吻上去。
“他……是我的挚爱。”
“啊……”
锦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,之后的数日皆是魂不守舍。
原来先生有爱人,原来,先生一生无法忘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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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
后来的日子,平静如水。
锦春还是像以前一样,每日做完了自己的活就来帮小黑收拾屋子,打扫院子。
小黑默许了她的行为,不阻止,也不与她多言。
锦春带来的饭他一动也不会动,静静地放在那,最开始锦春会失落,到后面,纵使小黑不吃,她也会做。
最后坐在院子里默默地吃完,提着食盒离开。
后来,或许是厌倦了,也或许是太折磨了。
锦春决定离开,走出村子,去外面看看,看看先生话中的锦绣山河,孤舟寒钓;看看明灯万千,华灯彩照……看看,这个盛世猫土。
正是阳春三月,天渐渐暖和起来。
腊月里盛开的兰花已然全部枯萎凋零,只剩下一簇簇绿色的叶子,像一堆杂草一般拥簇着篱笆,不太好看。
那日,梨花开的正好。
十三年,这棵小树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。
再也没有猫说它小,说它结不出甜甜的果子了。
它的枝干横向延伸着,几乎要将整个小院都护在身下。
它最粗壮的枝干上挂着一个很精致的秋千。
暖风一吹,香飘数里。
树下的秋千轻轻晃动,吱呀作响。
梨花的香是一种清香,冷冽中带着苦涩,就如它本身一般,纯净又坚韧。
落花如雪,静香清远。那一日,雪落了满地,也落了两猫一身。
小黑不知突然想到什么,轻轻从怀中掏出一根祥云图案的玉簪,对比着它,细细为画中猫儿描摹。
锦春看着依旧在作画的先生,开了口:
“先生,我……我……”
“情知此后来无计,强说欢期。一别如斯,落尽梨花月又西。”
锦春愣住了,不知所措。
“你说,这句,好吗?”
“我……好……不……学生才疏学浅,我不知……先生,我有话想对您说!”
小黑并未看她,只是认真地将刚刚到诗句题写到画卷上。
画上一猫站在梨树下,满天花瓣飘落,他蓦然回首,撞进满园春色里。
锦春知道小黑不会对自己动心,但有些话,若是不说,便是一辈子的遗憾。
何不大胆一些呢?
“先生,我……”
“衣不如新,人不如旧。”
“有些话,你不必说,你可还记得,幼时问我的问题?”
锦春眼眶湿了,泪水止不住地滑落,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。
记得,怎会不记得呢?
[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。]
‘你何处不懂?’
‘嗯……他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种一棵枇杷树?’
‘……’
‘你觉得为何?’
‘是不是他的妻子生前很喜欢枇杷果?所以他也想吃?’
‘因为,相思入骨,览物思怀,经年不消。’
可是先生,我还是不懂啊!
“他……很喜欢梨花吗?”
“嗯。”
“那,您很爱他吗?”
“爱。”
“您很想他吗?”
“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,只可梦中寻他,见他一面。”
“他有什么好,值得先生您这么爱他?”
“与我而言,他有万般好,无一点不好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我早已心似已灰之木,身如不系之周,你不必将大好年华耗费在我这么一只相思入骨的猫身上。”
“……”
锦春死死咬着嘴唇,泪水不住地滴落,她不懂,那猫有什么好,可他,肯定非常好!
比自己好千倍,万倍!
是啊,自己风华正茂,何必呢?
这棵梨树,扎根太久了,哪是自己一株野花可以撼动的呢?
自己于先生而言不过是人生中可有可无的过客,一切付出于他而言也并无必要,都是自己愿意,仅此而已。
他的眼中,再也容不下第二只猫了。
“我只是出现在了你这一生中该遇到的年纪,但绝不是对的人,阿辞同我说,你很像年轻的我们。”
锦春喉间发出低低的喘息声,最后大哭起来,四周的梨花纷纷飘落,一片洁白,是雪吗?
“先生……您可以,告诉我,您的……名字吗?”
“乌子虚。”
“乌子虚先生,我要离开这里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您能最后,答应我一件事吗?”
“……”
“我能,为您束发吗?”
小黑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芒,随即被掩下,语气坚决。
“不能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谢谢您……”
“还有,再见了,乌子虚先生。”
锦春挥手告别,离开这间小院,身后是满树繁花尽落,是苦情人画地为牢,只为等一场属于他的春雪,等花下爱人为妻束发,与他永偕白头。
小黑不会去想锦春之后的生活会怎样,他只会知道,有一个姑娘,她离开平淮村,或许,她会回来,或许,这个伤心的姑娘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或许用不了多久,锦春就会把这懵懂的情意当做青春的青涩,慢慢淡忘。而小黑也会离开这个地方,不知道去哪,但是想离开了。
这里没有洛辞的痕迹,有的只是无尽的折磨与孤独。
他撕毁了所有洛辞的画作,他早就,画不出来了。
他从那个名叫锦春的姑娘身上,透过她,看到了洛辞的痕迹。
可这种痕迹,慢慢寻不到了,最终,成了折磨。
两相折磨,误了一生,何必呢?
名叫乌子虚的先生会出现在她过去的回忆里,但绝不会出现在未来的生活里。
小黑会永远守着心中的那棵梨树,守着满树繁花,守着那场春雪,守着树下,共白头的誓言,等着他回来……
【如果空谷幽兰一同绽开,是不是你也会站在院中的梨花树下,邀我共白头?】